午后,位于上海公共花园的城市乐团正在演奏着。这些乐师来自菲律宾德国华侨,那里的人们具备相当好的音乐天赋,可以说是独步亚洲,但是,他们却没有什么自己的乐器。这些在上海城市里的音乐家,也有许多来自马来西亚,或者是他们的混血后代。他们有着各种有趣的面孔。一个吹着低音号的乐手戴着眼镜,这样的小家伙可以吹那么大的乐器,还是挺让人吃惊的。他的西班牙白帽子有点儿脏,蓝色的制服袍绣着黑色的阿拉伯花纹,制服袍和阿拉伯花纹随着他的四肢不停地摆动着。
这些人演奏得都不差,每天刊载在《北华捷报》(North-China )又名《华北先驱周报》或《先锋报》。上海第一家英文报纸,1850年由英国拍卖行商人在上海租界创办。上的节目单,都会有法国和意大利的曲子。不过他们没有演奏瓦格纳的,最多演奏到德国的舒曼。在《童年即景》童年即景的声响中漫步在黄浦江岸边并不是件坏事。中国的发展难以停止,这里已经有了《童年即景》,很快你也会在这里听到《纽伦堡歌手序曲》。城市乐团落座在公共花园的草地上,那里有一个崭新漂亮的音乐演奏台,一个德国人指导他们。现在德国人不在现场,另外一个人拿着指挥棒指挥着,当演奏到真正困难的段落时,指挥就不再只是指挥了,而是拿起长笛带领大家一起演奏。
在接近乐队的河边,坐着许多中国保姆。她们穿着蓝白色的衣服,彼此愉快地交谈着。对于托付给她们的小朋友,她们是如此漫不经心——看来东西方的保姆都是一样的。小男孩儿们在四周玩耍,在草坪上不停地跑来跑去,小女孩们则带着娃娃漫步在草地上。中国的“阿嬷”阿嬷,闽南语、客家话、潮州话、粤语等方言中表示祖母或者外祖母的意思,闽北语、福州话、闽东话等仅表示祖母,在浙江台州方言中称呼伯伯的老婆阿嬷,属于拟亲属的称呼之一,用来称呼没有血缘关系的年长妇女,表示尊敬。只会说些洋泾浜英语,而这也是小孩第一个学到的语言。在一栋德国人的房子中,有一个小女孩坐在桌前,跟我说天花板垂下来的风扇。“这是风扇,船长!”一个船东的女儿称一个陌生男子为船长,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因为,如果他们不是跟着爸爸的船一起航行过,那这些陌生男子还会干什么呢?
儿童们穿着讲究的白衣服,可恶的蚊子却在孩子们露出来的小手臂与大腿上,贪婪地寻找着年轻的新鲜血液。这些半黄半白的混血儿,都是欧洲与中国的混血(这里欧洲人与中国人通婚相当普遍),他们现在丰衣足食、相当满足。女孩儿就像小淑女,戴着白色鸵鸟毛的草帽,帽子几乎跟她本人一样大。这些英国、德国及法国之间的混血儿,一半像欧洲人一半又不像。在中国,你要想找到可以与之结婚的欧洲人,只有葡萄牙人的数量是最多的。现在,他们已经完全与本地人打成一片,他们的中文口语时常混杂着葡萄牙语而不是相反。你必须要待得够久才会有机会看到白一点儿的葡萄牙人,在这里,白皮肤的葡萄牙人实在是不多呀。
美国女,吴友如绘
这些小淑女也是在音乐会开始时就到场了,比较大一点儿的女孩需要接受辅导,在第一场音乐会结束后她们才会进来。这些十三到十七岁之间的女孩儿大都是英国人。英国年轻的女孩子像往常一样地可爱。她们有精致的短裙,黑色的袜子,修长的身材,青春焕发的脸庞。这些英国少女在上海的气候中生长很快,她们的美貌光芒四射,但是,这不会持续得太久,因为,她们成熟得也是很快。她们三三两两地走在碎石路上,手挽着手肩并着肩,热切地讨论着无疑是相当重要的事情。她们的眼睛绽放出漂亮的光彩,传达到每一个仰慕者那里,他们可能在远处,或者是在附近,或是在左,或是在右。我们欧洲春天的花朵,就这样绽放在这片黄色的土地上。当然,只能是远观!而聪明的人应当会避免对这些在上海的英国少女冒出愚蠢的想法来。聪明的人仅限于倾听内心的声音,而不会放任自己做出愚蠢的事情来。
这些少女在玩乐中长大,已经习惯于生活在这里(东亚的巴黎——上海),她们每个人的家庭条件都是很好的,她们都有自己的中国仆人,不会为了生活而苦恼,所以,这些女孩子不觉得有必要学习。如果谁想要找个会操持家务的女人,他可不能与这类在上海的女孩子结婚。同样,那些把女性美德当成首要之事的人,在东亚的巴黎——上海,他也会把欧洲的传统理念坚持得很好。上海有钱的欧洲人并不多,他们一旦把钱赚够了,就回到欧洲的家乡去了,那些想要在上海女孩中寻找伴侣的人,最后,只会想要有一个好女人就好了。不过这里的结婚潮总是一阵一阵的,现在的上海则让人只顾着咳嗽流鼻涕。大概在五年前,有棵树开花了,树的花粉弥漫在空气当中,跑进肺里造成人们呼吸道不顺。五年前,你不会找到一个想要结婚的人,这可能也得怪这树还在开花。不过,最好人们还是不要解开这个植物学之谜,如果真有这种树的话,想必欧洲那些不得不嫁出女儿的妈妈们,一定会快快地把它引进到欧洲去。
就如他们所说,在上海的德国少女与英国女孩子相比,会更懂得持家过日子。她们在魅力、学识以及年龄上都会胜过英国女孩子。不过,在公共花园里,你通常只看到英国人,只有到了每个周五的下午,有个德国家庭的六个女儿才会经过,去牧师那儿上历史课。如果你想要看到她们回来,你必须要在五点时找到一个观察点,然后,坐在浦江饭店前面等待,这是有一点点麻烦的。这时,我就坐在公共花园的草地上,当城市乐队进行演奏时,可以观察到美丽的少女们走过。
《1898年的夏日》内容简介
美丽的姑娘们坐在铁制的花园椅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灵动着。一位美国军舰上的军官因他的猎装让人印象深刻,虽然他的制服并不怎么吸引人,但是,他的出现显示了上海是一个包容的城市。这里的市民像儿女一样生活在自己家中,花园的喷泉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银光,空中的乌鸦飞来飞去地叫着,像是对上海的生活表达不满,不过这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不满的。
城市小花园被安置在黄浦江中,每一寸土地都位于河水之上,河流环绕并灌溉着这片土地。其实,它曾经也是河流的一部分,千百年来上游泥沙的冲积汇聚成陆地,现在,它将其据为己有,并置身在宽广巨大的湖泊——这可能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或者说这里是上海最美丽的水上风光。整座城市围绕在河水的岸边,形成半个圆或者是四分之一圆的形状。河岸左边是气势宏伟的德国驻上海总领事馆,这是上海最美丽的建筑之一,位于宽阔导入水道的分流旁,也是大型船只出入港口的地方。这些大船快速地驶过花园,当你看到这些蒸汽船时,会以为它就要碰到树梢了。其他城市的天鹅都会养在池塘里,上海的池塘里则养着无数的大型蒸汽船。
公共花园后开始的上海外滩,名称来自英文的“Bund”,是上海最宽的大道,甚至比巴黎的道路还要宽,只有一侧并排站立着各式房屋,另外一侧则是流淌着的江水(黄浦江)。穿过绿地,这座城市的风景就展现在眼前。沿着外滩的河流停泊着许多蒸汽船,密密麻麻的塔桅伸展到半空中,江岸就这样在船舰和房屋中延伸着。这里的街道有着独特的魅力,一侧是在不断地运动与变化,像是一座会游泳的房屋,加热它的锅炉然后航向大海,然后,马上就有一个新的接替它的位子。江边是种有绿色草皮的道路,接着有树木掩映的人行步道,树木生长得很快,甚至就要遮天,然后,就是专有的自行车道,跟人行的道路一样宽,房屋旁又是人行道和一行树,这就是宽阔的一条四线道路。
在欧洲城市有这样的大道时,肯定是通往宫殿或是某位元帅的办公大楼。骄傲的东方商业城市上海,建造了这条富丽堂皇的大道,通往自己的商行。这些商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漂亮的宫殿,上海的建筑师们相当熟悉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当你要在上海盖些不同凡响的建筑时,这里会有来自全世界建筑师的模板,但是,由于气候的缘故,建筑师不会盲目地去复制建筑摹本。气候是建筑师最好的朋友,当建筑师向气候寻求建议时,它永远不会缺少新的主意。
在上海盖建筑物时你不能忘记,这里夏天相当炎热!混搭着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结合中国炎热的气候,这样就产生了上海风格。这里的热气使得房屋的通风设计变得必不可少,房间与房间之间要能排出热风,因此,门廊就要在开放的大厅或在窗户前面扩展。前房是让太阳照射进来的地方,同时,要排除由街道产生的热气。外部大厅采用的是文艺复兴式的柱子,这些柱子可不是随便使用的,尽管没有什么东西比这柱子更没用了;然而随着时代的变化,柱子不再跟结构协调,往往只能作为门面起装饰作用,但是,这里的柱子却是有用的,其作用专属于整栋房子。中国特色的灰砖以单调沉闷的方式组装房屋和墙壁,为了让灰色活灵活现,建筑师又混入了红砖和红砂,屋顶原则上也是红色的。灰色有种温暖的南方色调,红色在太阳下显得明亮,通过红色及灰色这些上海建筑的特色,让你有种半熟悉的异国风格的印象——一个在亚洲土地上建造起来的欧洲城市。
外滩上的大部分机构都是银行,你无法相信,这些欧洲银行在东方上海变得多么巨大。亚洲的金融资本已经如此庞大,外滩有着下列世界著名的银行:德华银行(-),华俄道胜银行(-),大清银行(-),印度澳洲中国银行(–),香港上海汇丰银行(-)以及横滨银行()……这个清单远远没有列完。上海还没有证券交易所,不过商人们每天中午十二点会在位于外滩的上海英国俱乐部里会面。不知不觉地,上海外滩十二点的鸡尾酒俱乐部已经成了上海的证券交易所。
这里最雄伟的建筑就是中国海关大楼,与其他商号建筑比起来,海关大楼在外滩显得异常突出。海关是所有商号的主宰者,坐落在红色的中世纪城堡之中。海关把自己当作上海的主人。这里有个巨大的时钟,有人说这是一间大教堂,它指导着城市居民的起居时间。海关大楼高塔上的海关大钟,声调像是英国圣乔治大教堂的时钟,大钟随着时间永不停歇地走着。
有一个白色的、拥有许多柱子、带有阳台的建筑物脱颖而出,这里就是共济会()之家。在外滩的入口处,公共花园的对面,绿色草坪的一边,隐匿于街道之中,是占地广阔的英国领事馆。“这里我当家!”英国人如此说着。“我看到了!”俄国人如此回答。在外滩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旗杆,上面有红白蓝三色旗帜在空中飘扬,那是宽大低矮的俄国领事馆。你在上海仔细观察会注意到,第一个把手伸向中国的是俄国,俄国的影响力在中国随处可见。上海有俄国领事馆,俄国邮局,俄国银行,有写着俄国文字的商店,还有戴着俄式白帽的俄国人。他们彼此交谈时常常说:“尼奇瓦!”(“不客气”“没关系”的意思。)
在外滩中间靠近岸边一处,有一个巨大的海因里希·斯密·巴夏礼爵士(Sir Harry Smith )的雕像。如同碑文中所记载,他是在中国的外国居民,创建了今天的上海租界,雕像是为了纪念他。底座上还有中国字的碑文。海因里希爵士在中国十三年,开始只是一个口译,后来,成为英国的驻中国大使。作为后世外交官的榜样,他的外交成就被铭刻在青铜上。外交事务有世俗的限制,这些限制往往出现在政治上,因此,在上海曾有一个不朽的外交大使,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提醒。
上海外滩的周边充满了生机,碎石铺就的人行步道让上海的居民过得相当好!欧洲人在上海是很少走路的,他们都是坐人力车。这是一种用人脚驱动的车子,你一坐进去人力车工人就会代替你走路。人力车在外滩的所有道路上奔驰,一趟旅程只花五分钱,如果你想要慷慨点儿的话,就给十分钱。这是一种很便利的交通方式,但它还不是最便宜的。这些以出卖自己的苦力蹬出租车的人,觉得自己是第一流等级,还有第二流的。节俭的中国人觉得五分钱太贵,人力车在他们眼中太过豪华,他们在想:“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开发?”……除了人力车之外就是手推车了。“手推车?”“对,好主意!”于是中国人坐在手推车上,一种很普通的独轮车,像是运送砖块的那种,车轮左边坐着一个中国人,车轮右边也坐着一个中国人,后面的苦力推着这活生生的“货物”,嘎吱作响地穿越城市。由于车轮没有上油,嘎嘎作响的声音相当可怕。一次手推车之旅只要花上三文中国钱,每十文钱等于一分钱。
在人力车与手推车之间,上海还有城市马车,一匹马或是两匹马拉的车。车头前面坐了一个姿态端端正正,无可挑剔的中国驾驶员——马夫!他戴着小小的马毛热带帽,形状跟漏斗有点相似,穿着长及膝盖的工作服,颜色用来表明他是属于哪一家公司的。在他的旁边还有个衣着类似,没那么无可挑剔也没那么端正的中国服务员。尊严的标志在手臂上,靠近一根绑住马尾鬃的杆子,借此防止马鬃飞扬。他的辫子长长地垂下来,马车行驶快速,坐在里面的小姐们撑开自己的阳伞,摇摇晃晃地移动着。其中,不乏欧洲职业妇女,她们会自己在黄色的马车中拉起缰绳,中国的仆人就在女主人旁边。他们似乎相当满意这样的“世界秩序”,让欧洲小姐们来为中国人驾车。
有钱的中国人也会有自己的车,大部分都是老旧的四轮马车,就像是二手的婚礼马车一样。这里有个车夫叫“约翰中国仔”(John ),他蹲在地上,眼镜架在鼻子上,通过镜片的折射看着外面的世界。以中国人的观点来说,这是个有教养的人,不应出现如此行为。他的后面是一个小巧的马鞭,旁边有两个支架固定着。车子在狭窄的街道上嘈杂地奔驰着,中国夫妻就这样晚上坐着马车去戏院看戏。马夫几乎要让行进的马匹站起来,马鞭跳跃着鞭打着马匹,车上的男主人穿着宽大的丝质长袍,也随着跳动着并发出很大的噪音。女主人或者说只是今晚的女主人,紧跟在后面,她穿着名贵的丝绸,领子直到耳后,装扮美艳,费力地以小脚平衡着车上的踏板。同样在周日的午后,上海优雅的静安寺路上,中国的马车几乎跟欧洲人一样的多。你在上海外滩看到的中国脚踏车骑士,穿着优雅的丝服稳妥地坐在自行车上。他时而转动龙头以便让颈背的扇子露出来。当你看到自行车上的中国人,你会开始想象中国一定会是一个在世界文明史上有着一席之地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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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后德语版重现,中译本首次出版
重回历史现场德国华侨,“他者”视角看晚清
唐浩明、马忠文、戴海斌 推荐
1898年是中国近代史上有名的一年。德国《法兰克福报》的记者保罗·戈德曼,受报社指派,在这一年来到了中国,专程对中国的经济、军事、司法等进行考察。他从香港登陆,经广州、上海深入中国腹地汉口、武昌、胶州、天津、北京,采访了李鸿章、荣禄、陈季同、广东总督秘书兼厘金局局长、上海道台等晚清人物。作为外国人探访中国的历史记录,该书具有不可替代的史料价值,读者可以通过富有现场感的“他者”视角,感受晚清帝国在艰难危局中转型的重要历史细节,进而看到清末中国社会的鲜活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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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既是一本历史书,也是一本文学书,有清晰的社会风貌,也有鲜活的历史场景。通过外国记者的眼睛,普通读者可以看到1898年的风情与故事,专业读者则可以验证某些史料和细节的真实。
——著名作家 唐浩明
一个德国记者对清末官场和社会的观察,总不免带有一些西方人的偏见,但换个角度看,他的观察和分析也多有独到之处,常常是中国人自己容易忽略和熟视无睹的地方。应该承认,保罗·戈德曼的游历和采访,展示了国人未曾想到的1898年前后中国社会的一些原始样态。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 马忠文
19世纪末德国《法兰克福时报》记者的中国之行,记录了晚清通商口岸城市社会风貌的方方面面,也给今人留下了李鸿章、张之洞、荣禄、谭钟麟、蔡钧、王存善等人物的时代剪影,为我们了解“近代中国”打开一双“异域之眼”。
——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 戴海斌
作者简介
保罗·戈德曼(Paul )1865年1月31日生于德国布雷斯劳市(现为波兰弗罗茨瓦夫市),1935年9月25日在维也纳去世,奥地利及德国新闻工作者、公关人员、旅行作家、戏剧评论家、翻译。1892年至1902年,他在布鲁塞尔,巴黎和中国担任《法兰克福报》的记者,并于1898年期间在中国进行游历和采访。
译者简介
吴伟栗 旅居德国华侨,长春市人,曾主修通讯工程、汉语言文学、经济信息学等专业。九十年代曾在中国从事边贸、运输、酒店、房地产等业务,1998年赴德国留学,2001年创立德国格兰茨公司(GLANZ GmbH),在国际贸易、酒店、文化交流等多领域发展。2013年整理出版本书的德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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