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93年到2002年,全国先后有64支考古队前往三峡,对长江三峡工程淹没区及迁建区文物古迹进行抢救性保护。当年全程参与其中的吉林大学考古队领队赵宾福发现,60多支队伍中有超过半数的领队是吉林大学考古专业的毕业生。
20多年后,已担任吉大考古学院院长的赵宾福回忆起这一幕,感慨这只是“吉大考古人遍天下”的冰山一角。
2009年7月,由内蒙古自治区考古研究所和吉林大学考古专业部分师生联合组成的考古队,对赤峰市魏家窝铺红山文化聚落遗址进行正式发掘。 (新华社资料照片)
今年是吉大考古学科创立50周年,50年来,从这里走出了近3000名毕业生。他们几乎参与了国家所有重大考古工程、项目,从“三峡工程”到“南水北调”,从“夏商周断代工程”到“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和“考古中国”项目,许多人成为中国考古界的栋梁,如中华文明探源工程首席专家,良渚古城的发现者……
50年间,从一个小专业到建系、建院,从初创的籍籍无名到今天桃李天下,成为中国“考古人才培养”重镇。这是吉林大学考古学科从白手起家到世界一流的故事,也是中国考古人筚路蓝缕,不断建设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考古学的故事。
2018年6月20日,吉林大学考古学院院长赵宾福在揭牌成立仪式现场接受记者采访。新华社发(孙玮彤 摄)
一条学脉
在接续传承中形成考古发展的中国特色
1977年,当23岁的王巍坐在张忠培先生的课堂上,搜肠刮肚地思考如何提出让老师满意的问题时,他可能想不到,多年以后,他会以校友代表、中华文明探源工程首席专家的身份,跟2022级的新生们分享这段经历。
那是王巍考古生涯的起点,也是吉大考古学脉的草创时期。学科创立者张忠培先生以“严”著称,要求考古学“一切从材料出发”。王巍多次回忆,在张忠培讲授的《新石器时代考古》专业课上,先生要求每个同学都要根据课堂上的内容提出问题,“问题靠谱才算听懂”。
要求你看的书没看,不准发表意见;田野考古没做,必须回去挖一次;论文语法标点有错误,打回去重写……同样师从张忠培的赵宾福对此记忆犹新。“我们的学生时代,张忠培先生要求的是做学问必须一丝不苟,犯错误被骂哭是常事。”他说,“50岁时再见老师也很是忐忑,不知有没有学术上做得不妥之处。”
这种做学问的严格在一代代师生中传承下来,养成了吉大考古“求真务实”的学风。
“直到现在,我对我的学生们要求也一样严格,拿来主义、学术轻浮,学生们是不敢触碰的。”赵宾福说。
1972年吉大考古创建时,曾面临七门课程只有两位教师的难题,因此,张忠培等老一辈教师采取了联合培养、请人代培等方式。他将朱泓送到中科院,将杨建华送到东北师大,将陈全家送到北大,将魏存成介绍给自己的老师宿白……当这些学生成长为大师后,他们又像自己的老师一样,无私地培养学生。
吉林大学研究生院副院长段天璟曾是赵宾福的硕士生,毕业后在赵宾福的推荐下考取了张忠培的博士生。从“师徒”变“师兄弟”,在一些人眼中是辈分乱了的笑谈,但在他们眼中,这就是一种学脉的传承。“只要把事业延续下去,就是我们的光荣。”
吉林大学考古专业学生在田野考古实践教学与遗址保护研究中写考古日记。(资料图片)
一项传统
在扎根田野中塑造考古群体的中国风格
“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考古是一门重在实践的学科。
50年的耕耘中,吉大考古不断拓展学科外延,不断进行跨学科的交叉融合,但“田野考古”这门课程的地位从未被削弱。
“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仔细一问才知道是捡陶片的。”既是考古人曾自我调侃的一句话,也是过去他们长期野外工作的真实写照。
1996年入学的段天璟还记得,田野实习时住在老乡家里,每天步行两个小时到野外的工地。女同学住在条件稍好的老乡家里,男生们则有啥住啥。他甚至住过村委会的马棚。那是一座土坯房子,老乡怕他们冷,还特地在墙上糊上了报纸。但一到秋冬雨季,土坯房返潮严重,报纸一片片地往下掉。同学们躺在行军床上,把能盖的都盖在身上,还是会觉得很冷。
这样的经历是一道天然的“分水岭”,更像一把筛子。有的学生畏于条件的艰苦,“这辈子都不干这行了”,有的学生反而痴迷于在自然中探索未知的乐趣,“一辈子就干这个了”。
良渚古城发现者刘斌正是后者。“在河北蔚县的三关遗址,长时间的田野实习,师生们在艰苦的乡村一起劳动、一起生活、同甘共苦,不仅学习了知识,磨炼了意志,也增进了师生间、同学间的友情、亲情,培养了务实的风格。”
50年来,这样的培养方式延续至今。“从学科创立之初就定下每个学生都需经过两次田野实习,到后来规定田野实习课占两门课的学分。而且实习地点多选在生活比较艰苦的冀北、晋北等农村地区。一方面,这些地方当时是考古能有关键性突破的地区;另一方面,这些地区是锻炼学生艰苦奋斗好作风的理想地区。”吉大考古资深教授林沄说。
对学生而言,一次田野考古实习,也是他们重新认识老师的机会。平时严格严厉的老师在长期野外实践中,与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师生之间变得亲密无间,从学术到生活到成长,无所不谈,像父亲、像兄长、像“哥们儿”。
距离感的消失,让学生们能够从一言一行中更加真实地感受到老师们想要传递的知识和品格。因此,在50年不间断的田野考古实习中,一代人影响一代人,属于中国考古人的那种朴素、务实、求真的特质得以原汁原味地传承下来。
“它是一种氛围,也是一种气质,无论是老教授还是年轻教师,朝夕相处中,你都能从他们的身上找到它。”20岁的大三学生曹雪妍说,“你会心生敬畏和敬仰,并想成为那样的人。”
一种担当
在不断创新中打造考古新军的中国气派
2002年12月,北京老山汉墓女墓主颅骨三维头像复原工作在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获得成功。当时,吉林大学有关部门对颅骨进行了古人骨修复、体质人类学、古代DNA及三维人像复原等多方面研究,为汉代王室的血缘关系及其历史提供人类学及遗传学方面的佐证。图为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朱泓教授(右)与人类学研究室的研究人员林雪川在对老山汉墓女墓主颅骨复原的三维头像进行推敲。 (新华社资料照片)
在2021年QS世界大学学科排名中,吉林大学考古学科位列全球第44位,中国第2位。
很多人奇怪,地处北疆的吉林大学是如何建成世界一流学科的?赵宾福说,从学科建立的第一天,吉大考古就没有将自身定位为在东北一隅搞东北考古,而是立足东北,放眼全国,走向世界,培养一流的考古人才。从张忠培到林沄,从魏存成到朱泓,再到赵宾福,考古学科的负责人换了一代又一代,但是以中国考古为担当,以全球视野办学的理念始终未变。
吉大考古在创立时期就开设了“西伯利亚考古”课程,并在20世纪90年代,在国内率先开展外国考古的研究,推出了中国第一部外国考古著作。
如今,吉大考古在西亚考古、欧亚草原考古、东北亚地区考古等领域形成了特色学术体系,达到世界领先水平。
为了拓展学科,吉大考古早在1998年就与吉大生命科学学院合作,成立了国内首个考古DNA实验室。时至今日,实验室已有超过万例的古人类、古动植物样本组成古代DNA基因库,成为国内科技考古研究的前沿阵地。
全国唯一的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重点实验室、唯一的教育部考古学拔尖学生培养计划2.0基地、唯一的古文字学强基计划专业、国家文物局体质人类学与分子考古学重点科研基地……
脚步不停,吉大考古在田野考古上也率先做起了新文章。
2020年10月10日吉林大学美景,在中国古代文明考古的重要区域——运城盆地上,吉林大学山西运城夏县田野考古实践教学基地正式启用,这是一个全新的、在国内高校具有引领示范作用和里程碑意义的考古实践教学基地。
学生们田野实习的生活从“老乡家”搬到了“基地”里。有铃声、有课堂、有各类实验室,每个寝室还配有空调和24小时的热水,教学资源丰富、设备齐全、管理先进。
“我们要改变中国田野考古教学的现状,考古人不是专门找苦吃,而是为了科研不怕吃苦。”赵宾福说。
在这座最新式的田野考古基地里,像曹雪妍一样的“00后”新人成了“主力军”,一系列新技术、新手段被应用到他们的考古挖掘和教学当中。
“无人机遥感、三维扫描建模等技术已经是很成熟的考古工具。”基地负责人、吉大考古学院副院长方启介绍,“我们还在测试无人驾驶运输车,每个学生在探方中挖出来的渣土不用再靠人力推吉林大学美景,用手机App一键呼叫,无人车就可以自动运走渣土,自动倾倒到指定地点。”
在这里,考古学在不断迸发新的生命力。
“我们的考古不仅仅与化学、生物学等理科相结合,还要探索与民族学、社会学甚至哲学等文科进行交叉研究,更好地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等重大考古项目服务。”赵宾福说。
在这里,学生们不必再体会老师们年轻时那种艰苦的考古条件,但艰苦奋斗已融入他们的学脉里。年轻人们可以肆意将汗水播撒在田野里,书写属于新一代考古人的故事。
来源 新华每日电讯|作者 郎秋红 张博宇
编辑 孟紫薇
流程编辑 严圣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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