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印尼华侨，印尼排华往事

文 | 缓缓君

首发 | 缓缓说

前几天，#印尼将禁止未婚性行为#上了微博热搜。

事情的起因是印尼在最新的刑法修正草案中，将“未婚同居”和“婚外性行为”视为刑事犯罪，而且这里的婚外性行为并不仅限于婚外出轨，年轻小情侣如果还没有结婚就“干柴烈火”的话，也属于婚外性行为，也将面对最高一年的监禁。

我当时发了一段文字说，该刑法草案的修订是印尼的政治形势、宗教势力以及排华历史叠加之下所造成的结果（个人观点，仅供参考）。

当时不少读者留言问，为什么还会和排华历史扯上关系？

在我看来确实有关系，今天就和大家分析一下。

当然，在此之前，还是按照老规矩——先捋一下这个国家的基本信息。

01

印尼（全称“印度尼西亚共和国”）是东南亚的一个群岛国家，也是全世界最大的群岛国家，号称“千岛之国”。

但其实这个称号还是小瞧了印尼，因为印尼境内的岛屿多达17508座（有人居住的岛屿大约有6000多个），其中面积较大的有爪哇岛、苏门答腊岛、加里曼丹岛、伊里安岛和苏拉威西岛。

这些名字可能有点难记（很多人能记住的，大概就只有印尼的巴厘岛了，它就在爪哇岛的东边），还是看地图比较直观（以下是3个版本的地图，从复杂到简单）。

（图3来自公众号“地球知识局”）

在印尼的五大岛屿中，爪哇岛是重中之重，这里不仅是印尼首都雅加达的所在地，是人口最密集的地区，同时还是现代印尼的发源地。

早在13世纪，爪哇岛上的爪哇人（今天印尼的主体民族）先是联合元朝海军击败了自己的竞争对手（信诃沙里王国）之后，又成功击退了元朝军队，统一了爪哇岛，并建立了自己的封建王朝——满者伯夷（也被称为麻喏巴歇，反正名字都很难记）。

此后，满者伯夷王朝不断对外扩张，巅峰时期（15世纪）控制了相当于今天印尼和马来西亚的大部分土地，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东南亚海上霸主（明朝永乐年间曾向中国朝贡，明成祖遣使赐其镀金银印）。

（巅峰时期的满者伯夷王朝）

然而这种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随着欧洲大航海时代的到来，来自葡萄牙、西班牙、英国、荷兰的殖民者接踵而至（印尼特产的香料有着超高利润），最终荷兰击败了其他殖民者，确立了对印尼的统治地位。

印尼今天的版图，就是在荷兰殖民时期确立的。

（荷兰殖民印尼后又继续对外扩张，构成了现代印尼的版图）

1941年末，日本发动珍珠港偷袭，并于次年占领印尼，成为了新的统治者。

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同年8月17日（印尼国庆日），印尼宣布独立建国。

此后，荷兰殖民者曾试图重返印尼，但最终被迫承认印尼独立。

1950年，印度尼西亚共和国正式成立。

02

印尼人发起的大规模排华运动，发生于印尼独立之后（有人把1740年的红溪惨案也算在印尼排华事件中，但我觉得这是不准确的，因为红溪惨案是荷兰殖民者对当地华人的屠杀，肇事者是荷兰殖民者，而不是印尼人），但印尼人对华人、华侨的敌对态度，其实是荷兰人埋下的祸根。

殖民者为了尽可能降低统治成本，总是会采用“分而治之”的手段，即扶持人数上占少数的群体（给予他们政治或者经济上的特权），去管理人数占多数的群体，从而在两个群体之间形成相互制衡。

人数多的那一方会在社会地位上受到压制，而社会地位高的那一方又在人数上处于劣势，这样不仅是任何一方都无法具备绝对优势，两个群体之间还会相互对立，以方便殖民者进行统治。

无论是在卢旺达（被比利时殖民）、克什米尔（被英国殖民）、还是印尼（被荷兰殖民），当地的动乱和人道主义灾难（大屠杀），都是这种殖民手段结出来的恶果。

（卢旺达大屠杀事件中的胡图族）

在荷兰殖民印尼时期，曾大量引入华人、华侨，一方面是补充当地劳动力不足的问题，另一方面是帮助殖民者去管理当地的土著 （1684年，清政府开放海禁，福建、广东一带的中国人大规模往南洋，即今天的东南亚地区经商和迁徙）。

他们授予印尼华人以政治特权（建立甲必丹制度，给予自办民事、刑事案件的司法权）和经济特权（给予承办赋税或经营官有盐田等等特权），从而在原住民心中树立起一种印象，似乎那些有钱的华人都是剥削者和统治者。

再加上荷兰殖民者刻意的挑拨离间，印尼土著逐渐对当地华人产生了敌对心理。

仅仅是在1945年-1949年间，就接连不断地发生了针对华人、华侨的泗水惨案、万隆惨案、文登惨案、山口洋惨案、巴眼亚底惨案和巨港惨案等等。

据不完全统计，在此期间，华人、华侨死伤3500人，失踪1631人，财产损失计荷币5.3亿盾。

但在诸多排华事件中，最为著名的是60年代的“清共运动”和1998年的“黑色五月暴动”。

印尼建国之后，最初的统治者（第一任总统）是印尼国父——苏加诺。

苏加诺是出生于爪哇岛的土著贵族，在反抗荷兰殖民者的过程中担任独立运动领袖，并多次遭到被捕和流放。

这一段履历也让他在国内获得了极高的威望。

从1945年-1965年期间，苏加诺一直掌握着印尼的最高权力，直到1965年“9·30事件”的发生。

（苏加诺和苏哈托）

关于这次政变，双边各有各的说法。

一方的说法是，由于苏加诺在政治立场上倾向于共产主义，所以美国政府策动印尼军人发动政变要推翻他，但被苏加诺手下的翁东中校（总统警卫团三营营长）识破，他先下手为强逮捕了企图发动叛乱的军队领袖，除了苏哈托（时任陆军战略后备司令）都遭到了处决98印尼华侨，之后苏哈托组织军队用武力夺取了政权。

另一方的说法则是，以总统警卫团三营营长翁东中校为首的一批军官发动了“9·30事件”，他们擅自逮捕了6名军方将领，并强迫苏加诺总统解散国会，发动了一场“共产主义政变”，而苏哈托则是平息叛乱的功臣。

双方各执一词，但有几点是可以明确的：

一是苏加诺在9·30事件后遭到了软禁，并于2年后正式将总统位置让给了苏哈托（在此之前实权其实已经在苏哈托手里了）。

二是苏哈托在掌控实权之后，就立即宣布印尼共产党是非法组织，然后在全国范围内发动了反共大清洗。

（在苏加诺执政时期，一直都坚持不结盟运动，但其实还是有偏向的。由于美国支持去殖民化，所以苏加诺最早是偏向美国，以摆脱荷兰对其国家的影响，但后来美国见苏加诺迟迟不站队，试图策动印尼边缘岛屿闹独立，被苏加诺抓包还留下了证据，导致两国关系极度恶化，于是苏加诺开始偏向苏联，接受了大量苏联的援助，但苏联也想控制印尼，所以后来苏加诺和苏联也闹翻了。但在这一转变过程中，印尼共产党成为了支持苏加诺的政治势力，所以苏加诺也被认为在政治上倾向于共产主义）

在这场反共运动中，有25-50万的印尼共产党员遭到杀害。

又因为有不少印尼华人加入了印尼共产党，导致整个华人群体遭到了无差别的杀害。

华人卷入到当地政治斗争并被误认为是印尼共产党员而遭到杀害，这只是其中一个说法。

但根据导演约书亚·奥本海默的纪录片《杀戮演绎（The Act of ）》所揭露的事实来看，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杀戮演绎》在2014年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纪录片提名）

03

导演约书亚最早是想对受害者以及他们的亲属进行采访的，但后来发现这条路根本走不通，因为很多受害者根本不愿意回忆这段惨痛的往事，而即便是愿意向他讲述这段历史的印尼华人，也因为害怕遭到报复而不敢露面。

于是约书亚改变了策略——他决定去采访当年的那些加害者。

当然，他在采访的时候使用了一些策略，他谎称要把那些刽子手曾经的“英勇事迹”记录下来，以获得了他们的信任，于是当年的那些加害者开始津津乐道地向约书亚讲述他们是怎么杀害华人的。

其中一名刽子手——安瓦尔（号称一个人杀了1000多个华人）甚至还亲自向约书亚演示自己发明的杀人不沾血的办法，以避免弄脏自己的衣服了。

谈及为什么要杀华人，安瓦尔和他的刽子手朋友们给出的理由是：

“只因为他是个中国人。”

由于东南亚国家一直顾虑中国要向他们“输出革命”，所以在1955年的印尼万隆会议上，中国就和印尼正式签订了《关于双重国籍问题的条约》，取消了华侨（指生活在海外但具有中国国籍的自然人）的“双重国籍”身份，让大家自行选择国籍。

愿意保留中国籍的就要放弃印尼国籍，选择印尼国籍的就要放弃中国国籍。

所以当年遇害的那些印尼华人，其实都已经是华裔印尼人了，但在这些刽子手眼里，他们永远都是中国人，而中国人就要被杀死，这就是他们的逻辑。

在那一场浩劫中，有多少华人死于非难已难以统计，有说20万的，有说30万，但都在数十万这个数量级。

而刽子手们讲到兴起的时候，当地的民众还会配合这些刽子手一起表演，演示当年的华人是怎样痛哭、怎样哀求他们放过自己。

（讲的时候还无比兴奋，毫无愧疚之心）

这就是印尼华人曾经的遭遇。

从此以后，印尼华人一度被禁止使用中文，不得取中国名字，不准开办华人学校。

然而，这些让印尼华人和中华文化割裂的规定，并没能阻止后续的排华运动再次发生。

04

在60年代的那场劫难之后，1974年、1978年、1980年、1994年分别发生过大大小小的多起排华事件，直到1998年“黑色五月暴动”事件发生（也被称为“1998年印尼排华事件”），印尼的排华浪潮再一次进入高潮。

其实这个事本来完全和华人无关的，但最后最大的受害者却成了华人。

1997年-1998年期间，亚洲金融风暴爆发，印尼货币大幅贬值，经济陷入动荡，不得不向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求助。

但IMF的贷款不是白给的，他们要求印尼进行经济改革，说白了就是强制印尼执行一些IMF期望的货币政策和经济政策，结果印尼的老百姓觉得觉得太过屈辱而强烈予以反对（当时韩国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但韩国后来没发生大规模抗议，反而是全民给国家捐黄金），逐渐演变成大规模的抗议活动，并要求苏哈托下台。

（苏哈托接受IMF援助）

5月12日，印尼首都雅加达发生了防暴警察用实弹镇压学生运动，至少造成6名大学生死亡，引发了民众对政府的极大愤慨。

然而，从5月13日，事情开始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了。

原本应该是政府和抗议者之间的矛盾，突然变成了针对印尼华人、华侨的打、砸、抢和集体强奸行为，暴行从5月13日一直持续到5月15日，涉事地点包括雅加达、棉兰、巨港、楠榜、梭罗和泗水等地。

暴动造成的伤害和损失，不同组织发布的数据存在较大差异。

有媒体称，13日至15日，在短短的50小时内，仅仅是雅加达市内就有27个地区发生暴乱，全市有5000多家华人商店和房屋被烧毁，近1200人死亡，468名华裔妇女遭到强奸，最小的年仅9岁。

雅加达人权与妇女研究组织的报告则显示，在5月发生的骚乱中，印尼各地总共发生5000多起暴徒强奸或轮奸华裔妇女的惨案，其中以雅加达每天发生的100多起最为严重。

该人权组织还援引了目击者的表述称：

暴徒穿着军靴被军用卡车运送到华人区，他们高呼“宰了中国人，烧死他们，这些中国狗”，然后开始抢劫商店和市场，随后，他们开始把妇女集中起来进行集体轮奸，印尼警察到场之后，并没有阻止暴徒的行动。

印尼人权组织认为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暴动。

而印尼官方调查机构“联合实情调查团”第一次给出的数据则要明显低于媒体和人权组织给出的报告，印尼官方称当时华人共有1250人死亡，24人受伤，85名妇女遭到强奸、轮奸和性骚扰，并否认暴乱是有组织的行为。

1998年11月3日，印尼政府再度公布骚乱调查报告，报告证实五月骚乱确是一场经人策划的行动，以华人为主要袭击目标，但只承认发生了76起强奸华人妇女事件，且强调没有证据表明强奸是有组织的（即印尼官方认为，暴乱是有组织的，但强奸行为是未经组织的），并声称强奸人数也被媒体夸大。

这一数字立即遭到了广泛质疑。

但至少有一点他们是承认了，即这是一场有组织的暴乱。

民间人权组织和媒体普遍认为这是印尼政府为了转移国内矛盾，把华人当成了转移民众视线和泄愤的牺牲品。

据美国《纽约时报》披露，一名印尼暴徒曾对受害者说，“因为你是华人，所以被强奸”。

也有受害者向人权组织控诉，一名50多岁的华人老太太，因在丈夫面前遭到轮奸想不开，3天后服毒自尽。

类似的悲惨细节已罄竹难书。

在国内外舆论的强大压力下，印尼军政府统治者苏哈托在执政的第31年被迫下台。

05

2008年，苏哈托死掉的那一年，《人民日报》旗下杂志《环球人物》曾发表了一篇题为《华人该不该原谅苏哈托？》的文章。

文章的最后有这样一段话：

直到今天，尽管印尼总统一再说“‘五月暴行’是印尼历史上最惨无人道的事件”，并宣布成立独立委员会调查此事，但真正的主使仍逍遥法外——他就是苏哈托长女的丈夫、印尼陆军战略后备部队司令普拉博沃中将。

苏哈托执政32年，逾50万华人遭屠杀——这是铁的事实。倒在苏哈托屠刀下的华人，几乎都是已经加入印尼国籍的第二代甚至第三代华人移民，因此，是否追究苏哈托的屠杀罪行，已属于印尼内政，取决于印尼民众自己的意愿。然而在历史的记忆里，这一抹血色终难就此消逝。

有同样指责的并不仅限于中国，美国也因为（苏哈托的女婿）普拉博沃被认为参与策划了“黑色五月暴动”，并拒绝人权委员会要求他出庭作证的要求，而被列入了美国签证的黑名单。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背负着巨大罪孽、劣迹斑斑的人，竟然于2014年和2019年，连续两次参与印尼的总统大选。

虽然他在2019年的选举中再次败给了印尼现任总统佐科·维多多，但他的得票率依然高达44.5%。

（左边的是佐科，右边的是普拉博沃）

所以，印尼民众的意愿明明白白写在选票上：有将近一半的选民支持惨剧的始作俑者当总统。

你说华人应该原谅苏哈托和他的女婿普拉博沃吗？

我的态度很明确，这样的人永远不值得原谅！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觉得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有问题！

在普拉博沃竞选期间，他还一直都在拿佐科（即印尼现任总统）存在部分华人血统来说事，攻击他血统不正。

在佐科执政期间，其得力助手钟万学也锒铛入狱。

钟万学是纯正的华裔印尼人，祖籍广东，曾与佐科一起搭档竞选雅加达特区的省长和副省长，并成功当选。

后来佐科竞选总统成功后，他成为雅加达特区省长，和佐科是政治盟友。

作为雅加达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华裔省长，他的地位并不稳固。

2016年，钟万学被指控亵渎《古兰经》，遭遇了10万穆斯林的大游行，并最终被判20个月刑期。

所谓的亵渎《古兰经》，其实是因为印尼国内的伊斯兰强硬组织“伊斯兰保卫阵线”（FPI）不满钟万学当选省长，而发起了“反对钟万学连任”“穆斯林不选非穆斯林政客”的运动，于是钟万学在2016年的一次讲话中表示，某些宗教学者对《古兰经》中某些章句的解读“不正确”，按照他们的解读，穆斯林信徒在选举中只能投本教派候选人的票，钟万学认为“这和民主原则相悖”。

就是这一句话，被认为是亵渎了《古兰经》，导致了钟万学的锒铛入狱。

有些人认为这纯粹是个宗教问题，但也有人不这么认为。

新加坡《海峡时报》就曾发表评论称，钟万学事件其实被认为是针对印尼总统佐科的，因为钟万学是佐科的政治盟友，他们的政敌或在利用种族和宗教问题令政府混乱，“印尼仍有反华情绪，并且这一点根深蒂固”。

而钟万学在出狱后，明确表示将退隐政坛，并发表了一封公开信说，希望公众以后称呼他的印尼名字，而不是中文名“阿学”。

由此可见，他自己也认为他的遭遇和他的华裔身份多多少少存在着关系。

06

回到文章开头的那个问题，为什么在我看来98印尼华侨，印尼修改宪法草案是政治形势、宗教势力以及排华历史叠加之下所造成的结果？

因为现任总统佐科的华裔血统一直被他的政敌（普拉博沃）所诟病，成为了他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