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京寄口罩
的两天半
作为一个在莫斯科常驻、工作单位在北京的武汉人,过年是我少有的回家机会。直到23日武汉封城前,我仍决定按原计划从莫斯科返回武汉。
我们家的春节计划原本是大年初二全家出发,经潮汕、广州,之后我和我妈去新加坡,2月5日返回武汉。
尽管此前一周,各个微信群里已经流传了许多疫情比官方通报严重的消息,我仍侥幸觉得我的行程只在武汉停留一天,除了去机场以外并不出门,大年初二就离汉,问题不大(没有出逃的意思,按当时的官方舆论也想不到逃这个字)。
封城之前
12月24日
我妈给我发了个兴高采烈的视频,说她第一次去兴业路的海中鲜海鲜城,现点现做,我还说等我回家一起去。这个海鲜城距离华南海鲜市场直线距离仅2公里,驾车7分钟,货源多半也是来自海鲜市场。好在视频距今已经过去一整个月,我妈没啥事。到今天百度地图显示,海鲜城和附近的几家餐厅都还在正常营业。
12月底
我准备买回家机票,发现除夕那天莫斯科到武汉直航居然要一万二,遂改买北京转机,给我这次北京停留创造了机会。
1月12-17日
我还在继续预定新加坡的行程,买了不能退的机票和酒店,买了环球影城门票。期间和家里视频,跟我爸提起武汉有疫情注意防范,我爸自信满满地说他得到可靠消息,说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1月19日
情况日益严重,我嘱咐我妈出门一定要戴口罩,去药店买一些N95。她说家里有很多口罩,拍给我看,是N90的防雾霾口罩。
1月21日
我问我妈能不能取消潮汕和广州行程,这种情况下不要跑出去乱逛。我妈说我爸平时工作压力大,期待这次出行很久了,要不要取消等我回家全家一起商量。此时我对出游已经不抱希望了,打算回家把他们摁在家里宅,因为微信说说真的很难有效果。
有同在莫斯科的十堰朋友问我还回不回去,我表示仍然回去。他建议我买些N95口罩,俄罗斯使用的是欧洲标准,FFP2约等于N95。他从网上定了一些,如果我买不到可以分我几个。
我立马去楼下几家药店找口罩、酒精棉片、免洗洗手液等物品。
亲测莫斯科大多数普通药房都只有一次性普通医用口罩:带鼻夹、三层、写的是防病毒,但不知能否符合国内医用外科口罩的标准。至于75%医用酒精(спирт),药店表示这么高的浓度闻所未闻,含有酒精的消毒用品也不多,许多产品都是以不含酒精为卖点。最后只买到了含66%酒精的洗手液和棉片。
FFP2口罩我是在五金劳保店网站(всеинструменты)订到的,这家店在莫斯科有十几个自提点,部分商品可以次日自提。我人肉带回北京的160个FFP2和几个工业用护目镜就是在这家订到的,不敢说能不能符合医疗标准,自家用是够了。后来加订的500个3M也是在这家。
1月22日
情况加剧,网上呼吁武汉封城的浪头猛烈。我虽不太相信会真的封城,但也做好了能进不能出的心理准备。有消息称,北大医院王广发医生发微博,怀疑自己是通过眼部粘膜感染的。管它真假,我又去买了些护目镜、酒精棉片和维C泡腾片,当天只订到一盒FFP2口罩。
封城之后
1月23日
1月23日凌晨两点,武汉发出封城消息。
此时是莫斯科时间22日晚上九点,我立马给我妈拨了个语音电话,但想到他们已经睡下了,家里还有三只猫,大半夜出城是不理智、不可能、不负责的,便挂掉了,一直等到国内时间早上七点半才打回去。
我妈接起视频的时候灯都没开,屏幕那头一片漆黑。我说武汉封城了,武汉封城了!她才打开灯,露出一张慌得要哭了的脸,带着哭腔问我真的吗?怎么办?我们被抛弃了,过年见不到你了,我们出去不了嘤嘤嘤(张老师真的是小白兔人设)。
我只好安慰她,我先到北京看看情况。我妈哭兮兮地同意了,还说等过一段时间情况放松了来北京看我。
我说你们在家里千万不要出去。我妈说我爸当天还要去单位值班,会有上级打电话来查岗的。
23日早上打国航电话取消北京到武汉航程,客服还跟我说要把莫斯科-北京航段飞完,再取消下一航段。尽管当时封城通知只是说关闭离汉通道,但过了几分钟,我就得知北京-武汉航班取消了。
去机场前我又去买了些酒精棉片、普通医用口罩和洗手液,箱子里除了带回国的物资,只塞了三件毛衣,我还天真地放了两件短袖,万一之后还能去新加坡呢?我原定的探亲假期到2月15日才结束。在极端情况到来之前,真的很难相信这场封锁会愈演愈烈,遥无终期。
登机,七个半小时全程戴着口罩飞回北京。国航空姐也都戴上了口罩。
封城之后
1月24日
24日早八点抵达北京首都机场T3。
先去T3二楼找了EMS,前面一个女生也是发货回武汉的,因为箱子太大顺丰不收,只能发EMS。柜台小哥告诉我,邮政是进不去武汉的,而且不是十天半个月的事情,着急的话最好去T2发顺丰。于是我拖着两个箱子乘摆渡车前往T2。
顺丰在T2一层。24日顺丰发武汉只能走陆运3kg以下小件,但口罩不限重。26日顺丰发武汉可以空运,但只能发口罩。
跟我妈说我给家里寄了160个N95,她还笑我疯了,说这个傻丫头买那么多口罩干嘛。
从机场出来后,我跟同样留守北京的高中同学吃了个午饭,她告诉我她父母两天前回荆州老家了,同在武汉工作的表妹还是从汉口站坐火车回去的。现在家里只有三个棉布口罩,轮流洗洗再用。
正在待产的高中同学CC问我有没有回武汉。本来在北京工作的她因为胎像不稳,1月初回武汉了,现在离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她说省妇幼没有发热门诊,就医还算顺畅。
下午,留守北京的宁波人大海开车来接我去她家过年,浙江疫情也告急,出现了新加坡返航的武汉人降落萧山机场的消息。我开始考虑加购口罩,同时取消所有机票酒店订单。
中间俄罗斯工企联盟的朋友安娜发来消息,她知道我是武汉人,问我情况如何,我说我家没事,只是国内口罩都卖空了。她说如有需要,她可以买了给我寄回来。
我给在无锡的外公拜年,顺便嘱咐他戴口罩。他说他们那里情况不严重,不要紧。我看劝了也没用,转而让我妈去嘱咐跟外公同城的舅舅。
1月24日当晚,吃完外卖的椰子鸡和烤鸭后,我再次登陆всеинструменты网站,发现前两天被我买缺货的FFP2有货了,立马定了50盒(500个),准备分发给家人和其他有需要的朋友。不过是带气阀的,不能作为医疗用,普通人出门用足够了。
与此同时,在春晚的喜庆配乐下,我的退票退款工作仍在继续。
吃年饭的时候跟我妈视频,赫然发现我表弟出现在镜头里。他这个在武汉上学的无锡人,本计划22日回家可以往新加坡寄吃的吗,结果有事改签到23日,就这么困住了。于是家里被困的变成了三个人。
我妈还跟我吐槽,我爸带回来的口罩没有铁丝鼻夹,戴在脸上大大垮垮的,根本兜不住。我让她一定等我寄的口罩到了再出门,结果她已经去过超市了,想买生姜和山药,超市倒是有货,但是排队人太多就作罢了。之前滴露和洗手液都断货了,她还想隔天再去看看。
同时微博出现了武汉猫友的求助。许多人离家时以为只是五六天,猫独自留在家里。现在短时间是回不去了,眼看猫要饿死家中,大家发起了同城上门喂猫的互助活动。市内公共交通已停,一个离汉的朋友说她妈妈是用滑板车去她家喂猫的。
封城之后
1月25日
25日,还在莫斯科的同事帮我去取订好的3M口罩,同时沿街搜刮普通医用口罩。
俄罗斯很少有需要用口罩的场合,许多药店都没有囤货。他开车沿路每看到一家药店就停下去问,攒到了1800个左右。他攒的数量远超过我提出的需求,因为他有一个武汉朋友,家里七口人没有口罩,老家浙江也是重灾区,买不到口罩了,也托我给他家里寄一些。
同时开始找能回国带货的人。许多人取消了回国行程,国航回国航班上座率降到了50%。我办公室原本有个实习生大年初一回国,我打电话给他,他说他也临时取消了行程。好在我们在莫斯科有一点人脉资源,群策群力,最终找到当天回国的好心人带了回来。
当晚接到单位通知,开始统计各部门人员所在地,监控身体情况,并要求“在京人员原则上不得离京”。我赶紧确认了一下,驻外人员可以回驻在国,便计划寄出口罩后马上回莫。莫斯科也传来许多真真假假的消息,俄罗斯政府考虑从武汉撤侨,边境会加强检疫,机场出租车拒载中国人或者加价等等。想买26日晚上回莫斯科的机票,直航要一万多,只好买了迪拜转机的航班。
看到莫斯科中国总商会发出了捐赠物资倡议,想要用卢布卡捐款可以往新加坡寄吃的吗,发现卡里只剩九十卢,回来前买物资用光了。只能回莫斯科再说。
武汉市政府发出26日凌晨开始中心市区私家车禁行的通知。不久后一个公号说愿意在禁行前帮大家把家里的猫接出来寄养,后来被揭穿是偷猫的骗子。真的发什么财的人都有。
封城之后
1月26日
26日,前往机场接给我们人肉带货的小姐姐。飞机落地后一个多小时人才出来,因为飞机上有一个武汉人,进行了严格检疫。感谢了小姐姐,马上去顺丰发货。大海负责在柜台寄件,我在旁边长椅上给各家分装。一共七个包裹,发往武汉、荆州、福建、浙江、宁夏等地。
此时我24日寄往武汉的包裹已经有三个到达我家附近的中转站,打破了顺丰也进不了武汉的谣传,让我稍稍放下心来。26日顺丰往武汉寄口罩可以发空运了,我所有的包裹都发了空运。
当晚大海送我去机场,结束了我两天半在北京的春节假期。临走前我偷偷给她在沙发里塞了几张压岁钱。
北京机场出行正常,只是在值机柜台被询问何时返京,随后需要填写一张健康情况表,说明航班、14日内是否到过武汉、联系方式,下了前往登记口的小火车就交给检疫人员。工作人员全部戴着护目镜和口罩。
出关处,大概是因为我护照上籍贯地是湖北,被询问了工作单位,随后海关小哥用对讲机上报了我的姓名、出生年月和工作单位,估计是备案。
飞机上,邻座的大哥是经迪拜转机去都柏林和家人团聚的。他说在北京家中已经接到社区电话,是否有湖北来京人员。我暗自庆幸走得早,不然我这个湖北籍人员也要给大海家带来麻烦。
封城之后
1月27日
凌晨四点半降落迪拜机场,一下飞机就有严阵以待的工作人员进行红外线测温。转到T2,俨然进了菜市场。迪拜到莫斯科的航段是廉航承运的,航站楼卫生情况堪忧,穿拖鞋抠脚的青年也不在少数,没有一个人戴口罩。
转机的时候我妈跟我说,今天我爸去单位值班戴了我买的口罩、洗手液和酒精棉片,出门前还问我买的护目镜在哪里,也带上了。
我坚持戴着口罩上了飞机,满机俄罗斯人更没有戴口罩的了。五个小时航程下来,咳嗽声此起彼伏,邻座带着婴儿的女性也在咳嗽。我戴着口罩时睡时醒,中间也许是途径伊朗,看见了绝美的雪山。
下午一点半降落在伏努科沃机场,竟然完成了有史以来最快一次入关,连查体温的都没有。的士小哥也没有拒载,一路顺畅回到家中。
日本朋友发来消息,说他几天后会把自己采购的口罩寄给他在成都市政府工作的朋友,问我家中需不需要。我表示我家中已经备货充足,尽量给医疗前线的工作人员用吧。
同时朋友圈传来日本政府准备专机撤侨,并给武汉送去物资的消息。
1月28日,大海发来消息,她家小区已经不能进外卖和快递,她正在发愁定的四箱水怎么搬回家。还好我给她留了充足的口罩。
返莫之后
一些我觉得重要的信息
一是各地驰援武汉的物资和人员逐渐到达,而湖北省其他县市物资紧缺。希望大家多关注黄冈、荆州等地的医院求援。江苏、浙江等地也发出物资紧缺求援了,估计不久后还会有其他省份求援(比如安徽),大家捐助的时候雨露均沾。
二是安徽出现了聚集性疫情,安阳出现了无症状传染者(人民日报新闻链接:
)。从武汉最后一批出城的人算起,他们的潜伏期要到2月7日以后才算过,请全国各地的朋友们一定要劝退家族中的聚众活动,不要觉得当地确诊病例不多就不当回事。
三是海外支援要注意采购物资是否符合医用标准,以及如何和当地医院对接。附上一个我觉得比较实用的海外物资捐赠指南:
以及三联的物资对接平台(已不限于武汉):
四是许多节前外出旅游的湖北人过去两天无处留宿。各地已经陆续指定酒店让湖北客人入住。武汉文旅局整理了全国各地接受湖北客人的酒店信息:
最后,不太重要的,这三天中我处理的机票酒店退票业务,基本上国内段都还顺利,国外段我理解平台需要时间沟通,希望能够解决。详情如下,感谢给予理解的商家:
潮州的民宿沐阳客栈给我退了全款,欢迎我下次再去。
天津航空武汉至揭阳机场的航班已取消,退款还在流程中。
潮汕至广州的高铁票退了,被扣了一点手续费。
广州的酒店没有预付款,打电话取消了。
新加坡环球影城的票很快就退了,店家告诉我等我订票日期过后,他们核查过我确实没有使用票,就会退款。
新加坡G Hotel预定时就说明不可退款,客服告诉我可以改到8月31日以前的任何日期,我申请延长到12月31日,仍在协商中。
飞猪找中介定的金沙酒店,告诉我“考虑到特殊情况,本来不能退款,现在给提前14天退的客人退订收40%手续费”。我告诉他,我们是武汉的,而且距离入住日还有12天,不能通融吗,他说不能。我当时很想骂他两句:武汉人要是能提前14天知道疫情,还能闹成这个鬼样子?最后通过和新加坡的地接协调,还是按40%手续费处理退了。
飞猪买的酷航机票,飞猪和酷航客服都是二十分钟以上没人接,酷航官网发送email的页面send按钮根本无效,票务公司电话也打不通,甚至关机,只能留言。次日票务客服告诉我,开始受理退票了。
最后送大家一张“可能是在经过伊朗时”拍的雪山与海,感谢八方驰援的朋友们。
万物运转如常,愿人间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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