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侨宾馆酒店，富华酒店的私人记忆

记不清是哪位名家说过，酒店是你路上的家。然而，那家酒店，就在我家旁边，却有比家更浓厚的情结。就是那间名为”富华”的酒店，有我人生路上个个不能忘怀的记忆。

那还是刚懂事的年纪，那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尚未吹起，不过严冬已有过去的迹象。别井离乡近三十年的姨婆思乡心切，但又不敢妄自回来，只好让女儿先行探路。她那位在香港出世，也是第一次进入大陆的女儿，被香港中国旅行社推荐入住中山华侨大厦。并被告知，那是中国首座的华侨大厦，由著名侨领、画家何香凝女士题字，当年名气颇大，是当时中山最好、在华南地区也颇有名气的宾馆。但那座“华侨大厦”并非今天仍能见到的这座“华侨大厦”。现在仍能见到的“华侨大厦”实际上是“华侨大厦二期”。中国首座华侨大厦是指“华侨大厦一期”，一期老建筑已在上世纪80年代初期拆除了，在原址上建成了今天所见的富华酒店主楼。

可我们按照信上所写的时间来到石岐的那座华侨大厦，由工作人员介绍见到了素未谋面的表姨，她是独自坐在二楼走道上的一张帆布床上泪流满面，带着我去见面的母亲惊恐不已，因那年代还有太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政治事情。一问才知，原本预订好的住房，却被安排睡在一条人来人往的过道上，一个香港出世的二十多岁少女，哪能接受得了这种状况。其实，那时中山所谓最豪华的酒店，楼高才三层，客房也只有30间，共计床位70个。以今天的标准，其客房内设施，还不如现在的一星旅店，每层楼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公共洗手间，在楼层的尽头。但尽管如此，春节、清明、中秋的日子，回乡的华侨、港澳同胞还是连会议室、大厅、过道都住满了。原来姨婆就是担心女儿回乡住不惯乡下小屋，结果还是被迫与我母亲同睡乡下一张木床，我和爸爸睡厅间地下。

1981年6月8日，在原华侨大厦的左前方，落成了华侨大厦二期（即今能见到的“华侨大厦”）。该幢大厦楼高8层，拥有174间客房，是当时中山最高的建筑物。大厦的开业庆典，著名侨领霍英东、蔡继有等一大批港澳知名人士出席剪彩，成为改革开放初最多侨领回乡的一次庆典。兴高采烈的华侨、港澳同胞主动捐回了一大批物资，包括客房内的电视机和自动电话，房间在中山也首次装上了空调。从此，标志着中山旅业进入了现代宾馆时代。

这幢新落成的华侨大厦，又一次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女儿回乡探路多年后华侨宾馆酒店，姨婆这位国民党高官太太终于敢回乡了，她约我外婆在新落成的华侨大厦见面。那幢新华大，在中山首次采用了落地全透明的大堂全景玻璃，当时人们还未适应这种西式设计。那天，母亲带着外婆和我专程从乡下来石岐与姨婆会面。走上台级，隔着透明的大玻璃，外婆见到了坐在大堂内沙发上的甥女，也认出了坐在旁边分别了三十多年的姨婆，激动异常，连忙冲了上去。还未待我和母亲反应过来，“啪”一声巨响，外婆重重地撞在了透明的大堂玻璃墙上，她误以为可以通过。华侨大厦原先那块大堂全景玻璃华侨宾馆酒店，曾被客人撞了好几次，最严重的一次，人竟当场撞晕了要送医院抢救。外婆那次还好，只是头上给起了座“小楼”。

当年我与姨婆十分陌生，亲情不浓，但姨婆带着我们一家在“七层天”餐厅享用的那顿西餐，让我在小伙伴中炫耀了好长时间。“七重天”西餐厅因建在华侨大厦的七楼而命名，全西式的装修金碧辉煌，可俯瞰岐江两岸美景，还汇聚了当时全中山最漂亮的服务员。改革开放初期，物资仍不算丰富，作为华侨、港澳同胞的指定接待点，华侨大厦拥有稀罕物资的进口权，可以进口牛、羊肉、面粉、牛油等。从港澳聘请而来的西厨，所制作的西餐令中山人大开眼界，开创了中山西餐的潮流。但那时并不是人人都可以随便上去就可享用的。“七重天”开业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只收兑换券不收人民币。

幸亏许多中山人都有侨汇收入，凑够到“七重天”开斋一次的兑换券还是不太难，就算家里没有侨汇收入，当时也有不少兑换券的黑市交易，与人民币之比，大概也是1:1.3左右的水平。“七重天”的餐厅里，五元兑换券一个杂扒、两元一个雪糕，成了不少中山人一次美味而美丽的奢华享受。

后来外婆每年都将姨婆寄给她的“茶资”积存起来，我每年生日的那天，一家人到“七重天”去，美美地享用一顿杂扒、雪糕，这也成了我少年生活的其中一个幸福记忆。

1986年，富华酒店在旧的华侨大厦原址上建成投入使用，保留了华侨大厦二期的大楼作为酒店附楼。金灿灿的富华酒店成为中山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华侨大厦”的大招牌仍高耸在原楼顶。从此，中山旅游业踏入了一个全面繁荣的新天地，酒店的所在地逐渐成为了中山市商业、旅游旺区。

富华酒店开业不久，就被国家首批评定为四星级酒店。当年，尽管它不是最高级的五星级，但我亲历其中所知道的一些内幕，却令我作为中山人倍感自豪。富华酒店的四星级，在国内同行的眼里，比五星更为了不起。

内中的因由颇为传奇。当年，国际旅游组织酒店星级评定委员会的专家协助中国对当时所有具备条件的涉外酒店进行五星级评定，条件是必须达到330分以上。经多次查核、评审、暗访，富华酒店得到339分，旁边的国际酒店得到334分，全国共有七家酒店达到五星标准，其余五家分别位于北京、上海、广州和深圳。当时的国家旅游局领导对中山的领导说，考虑到全国首次五星评定的影响，中山最多只能命名一家五星级酒店。面对较高的得分，中山的领导十分自豪也难于取舍，于是说，要么命名两家，要么一家也不要。后来又考虑到当时国家的规定，被评定为五星级的酒店，房价必须定为80美元以上一晚。如此高价，中山如何吸引游客。于是，富华酒店连同国际酒店，主动申请定为了四星级。中山成为了国内首批唯一拥有两家四星级酒店的城市。当年，富华酒店开业时标准双人房一晚的单价是外汇券180元（当时折港币约400元、折美元约51元。当时一个机关干部的月收入为人民币100元左右）。1990年富华酒店被评为“全国十佳饭店”。

从乡下迁入了石岐居住后，我听说过富华、国际两家酒店建有世界上相距最近的两个旋转餐厅，可以进入 “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的调侃，亦忘不了富华旋厅是国内第一个自主设计，仅花了16.5万元，后来还成了中国旅游业教科书中的成功案例。青春热血沸腾的日子，我曾无数次在楼高六层的富华娱乐城上下“蒲”过。那是当时国内最大的室内娱乐城，位于富华酒店后侧花园旁边，建筑面积多达1.3万平方米，拥有二十多项当时国内新潮娱乐。

当人们都在津津乐道富华宫的红烧石岐乳鸽时，我却始终对他们复活的稔糖饼念念不忘。稔糖饼原是中山地道饼食，但在新中国成立后失传了，是富华宫的几个大师傅通过访问老华侨，仅凭他们的回忆口述，经过反复试制才做出了老华侨儿时口味的稔糖饼。至今，甜软糯韧香口的稔糖饼，又出现在中山各个茶楼酒家。

那天，忽闻富华酒店停业了，其感觉是英雄迟暮，既然是不能永葆青春，那就让她老去吧，我会永记华大、富华和姨婆、外婆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