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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明
这个冬天，我的阳台上少了她的身影，却多了对她的牵挂。
其实，每年的秋天，我习惯了在阴台上挂着她，很张扬地挂着。我看到她就有一种把故乡挂到窗前的亲切与温暖，那些圆润的蒜头一个挨着一个，似乎在回味一起走过的峥嵘岁月，那淡淡的味道充斥着我的嗅觉，似乎那憨实的蒜头就如我童年的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伙伴一样带给我一种亲切的失落。我嗅到了故乡的田野的味道，泥土的味道，也唤醒了那些沉睡的记忆。
蒜的下面是安分圆润的整袋子的土豆，憨头憨恼，土里土气，那么质朴那么不起眼，可是就是她们一直把我和故乡连在一起，把我和那些亲人们连在一起。看着她们偎依在的厨房不大的空间，我的心里就有一种踏实和满足，似乎感觉冬天的光阴就让她们一寸寸温暖一寸寸缩短，不管自己在哪里，冬天清淡的时光总是被土豆温暖被大蒜点缀。
每年的秋天，我都似乎有充足的理由回趟老家，喜欢一个人走在街头看那些烟火的人群。尤其到了黄昏的时候，卖馍馍的，卖红薯的，卖瓜子的，卖烤肠的，卖煎饼的，卖爆米花的……让那个小城有了几分都市的味道，显得有点逼仄而拥挤。空气中各种味道在轻轻弥漫流散，我就有一种贴心贴肺的温暖。
当然在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在那些十字路口，有女人或者老人推着架子车伫立在风中，从不大声吆喝，就那样静静守候，车子上有刚出土的萝卜，大大的，白白净净的；有刚出土的香菜，根部还带着新鲜的泥土，似乎你都可以看到她长到地上的那种清秀俊俏的模样。那些都是近郊的农民自家种的，从不在价格上过分要求，如果你买萝卜，她会给你自觉送点香菜。当然车里更多的是大蒜，有些是独独蒜，一个就是一瓣，一瓣就是一个，显得小巧而又内敛，圆润而乖巧，似乎像是一个农家的羞涩的没有完全发育的女孩，不妖冶不显山露水。当然更多的不是独独蒜，一个蒜头上有好多瓣，像是秋天盛开的花蕾。相比而言，她们就如那些随意泼辣的妇人一样了，凸凹有致，那些白色的根须上沾着新鲜的泥土，蒜头似乎就是开在根须上面的花，饱满而又丰腴的花，那也许就是最丰满的花瓣了，紫色的花瓣显得高贵而又温和。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独独蒜，也许是喜欢她的独立与内敛吧，再就是剥起来很方便大蒜是哪里特产，尤其是刚刚下地的蒜，只要你随处找到一个突破口，轻轻一剥，就很容易脱了她厚实的外套，露出她玲珑剔透的身躯。
那街头的风景似乎成了生命种永远抹不去的记忆了。记得有一年，马上做车了，在车站门口一个老人伫立在风中，风撕扯着她花白的头发，我有点心酸大蒜是哪里特产，车里卖的就剩下三辫独独蒜了。我问了一句说：“多少钱？”老人说：“闺女，一个一元钱你拿走吧，我还急着卖完给孙子做饭去了。”那个价格便宜的让我有点心酸，我硬是塞给了她十元钱，她眼里是感动，我的心里是酸楚。
今年秋天，我也是一样的心情在街头闲逛，偶尔问了下大蒜的价格，一个老头很坚决地说：“想买就一个六十块钱拿走吧，也许过几天这价格你也买不上了。”当时我真的不知道大蒜的价格。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她的身价在个位数上逗留，我还是有点暗暗吃惊，我怀疑我的听力，又问了一次才确诊我的听力没有问题。
我当然不会买，我吃的蒜每年老家的人就送来了。可是，今年，土豆送了很多，蒜却始终没有见踪影。老家的人总是在离开的时候说：“不好意思，今年的大蒜价格太好了，一个蒜八十块钱，差点连种蒜都被人抢光了，就后悔没有多种点，种上几亩地的人家收入都几万块钱。”我知道对我那些朴实的父老乡亲来说，种了一辈子蒜，谁想过一个蒜卖到八十元，我很理解。
后来，才知道今年的故乡人自己吃得蒜都是从外面买的白皮蒜，自家的紫皮大蒜是舍不得吃了。大蒜身价倍增确实让故乡人隆重开心了一次。
大蒜是故乡的特产。故乡的土地干旱少雨，可是那里的土质对大蒜确实得天独厚。大蒜下地早，当然收获的自然早，在故乡有“清明不在家，白露不在地”的说法。所以土地刚刚解冻，故乡人就开始忙着种大蒜了。
大蒜不像是小麦、土豆，你只要丢到土里就行了。她需要你一个一个点，必须是头朝上，株距，行距都需要尺度。大蒜下了地之后，他们才开始忙着播种小麦，种植土豆。
过了三月，几场春风过后，大蒜就顶破泥土钻出地面，刚刚出土的蒜苗很茁壮，碧绿中甚至透出几分凝重。几场春雨过后，她们就整整齐齐，像是一个个参加阅兵式的军队，很整齐很精神。她们不像是麦苗，只要一阵风，就会麦浪滚滚，不管刮风下雨，她们提拔自如。
到了六七月份，这时候的大蒜已经抽出很多叶子，可是她的叶子不是像树叶一样撒开，剑形的叶子总是紧紧团结在一起向上窜，过一段时间，中间便抽出一根茎，圆润而饱满，那就是蒜薹了。当蒜薹开始拔节的时候，其他的叶子似乎很懂事，自己不怎么拼着长了，似乎把所有的营养都给了蒜薹，她们都散开了，似乎有点无精打采了。当蒜薹长到一尺多长的时候，故乡人就开始打蒜薹了。
打蒜薹也是很辛苦的一件差事。蒜薹很柔韧，先在蒜薹根部的地方给她掐断，然后你再趁着力气慢慢抽，不然会打断的，抽上一天，由于蒜薹刺激性强，手都有一种被灼烧的疼痛。
当蒜薹下地之后，故乡人就把蒜薹一捆一捆运到集市上，故乡的蒜薹长，嫩，味道很纯正，几乎没有任何污染，所以远销到很多城市。
当蒜薹打完之后，这时候的蒜也快成熟了。到了白露之前，蒜的叶子就开始发黄，叶子无精打采，看上去很沧桑，这就预示着蒜成熟了。故乡人就开始挖了，当成堆的蒜挖到家之后，老人就开始加班加点辫了，因为这时候的茎是柔软的。如果干了之后，就不好辫了。一辫子蒜大约有四十五个左右，在这一点上，他们很诚实。一缏子辫子蒜叫一个。个头差不多大小的辫在一起，个头不一样，价格也不一样。所以故乡人到外地看人，再没有什么可拿的，大蒜自然是首先之外。
故乡的大蒜很独特，首先是她个头大，不像是干旱缺水的土地上长出来的；其次是她包装好，她紫色的外套显示着她的高贵，她薄薄的质地很细腻柔软的白色的几乎是透明的内衣显示着她的文雅；她洁白的肌肤丰腴的身体挑逗着人们的食欲；她的张扬霸道的味道很肆意显示着自己的个性，在这一点上，没有哪一种调味品能有她的那种放肆。
就这样多少年，不管是贵是贱，故乡人就如种土豆一样种她。生活中习惯有她，就像是饭菜中习惯有她的点缀了。
到了冬天的时候，他们很多时候会蒸一锅土豆，因为缺水，傻傻的土豆却格外好吃。他们就会把蒜捣成蒜泥，然后炝点清油，土豆就蘸着蒜泥吃，那也是故乡人的一种享受。
我离开故乡这么多年了，我几乎都忘记了我们家的那片土地，可是每一年，老家的人会把土豆和大蒜给我送来，让我感觉我始终没有离开过那片土地。有很多时候，春天都到了，我的家里蒜依然替我守护着我的故乡。
冬天过去了，尽管她离开了那片土地，可是有温暖的阳光，她依然会发芽的，这时候，她不在乎主人是否允许，她偷偷探出了那嫩绿的蒜苗。每年这个时候，我喜欢把吃不完的蒜脱去她们的外套之后给她们排队，一个一个让他们站立在一个碟子里，然后给她们浇点水，过不了多久，那嫩绿的蒜苗就开始蓬蓬勃勃的长，我似乎看到了故乡的春天了。等长到一定的高度，我喜欢掐上几颗点缀我的饭菜，有时候也喜欢把她们洗干净捣碎，然后炝上油，那种香味是其他味道无法替代的。
今年，我不知道故乡的大蒜到何处安身了，说是出国了，让外国人提取大蒜精油了。我不在乎她在哪里，可是只要她们能高贵地显示他们的身份，我见不到她们熟悉的身影，我的心里还是温暖的。
来源 《魅力民乐文化旅游丛书》
鸣谢作者吴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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